何不来硬的 [复制链接]

　　何不来硬的

　　周记1911  之九

　　职业革命家衣食住行(这些少爷出身的革命者往往颇节俭)、购买武器、雇佣军队、设立革命机构、给投诚清军发奖励等——  不来硬的就处处靠花钱

　　文 | 张欣、顾佳赟

　　若拍摄电影《孙中山在1911》，会看到什么？

　　不是《列宁在1918》，不是毛泽东在《开国大典》。画面上尽是一次次苦口婆心，一次次促膝长谈，一次次利益劝诱。

　　1月经欧洲抵纽约筹款；2月自旧金山抵加拿大筹款；5月在加拿大境内各埠募款；6月抵旧金山，号召同盟会员加入洪门；7月成立美洲洪门筹饷局????

　　他信奉“中国今日之革命，纯视经济力为转移，经济力大，则成功速；经济力小，则成功迟，若无经济力，则不能革命”。

　　于是客客气气找大富豪募捐，兴致勃勃向小商人发债券，许诺“优先国民”特权、大小官位甚至向外国提供租界。

　　在海外捐款、海内捐躯的操作模式下，邓泽如和胡汉民的“劝捐演说”已进行三个钟头，卢姓暴发户不为所动。眼见要被逼捐，卢只得接过募捐簿，背过身写了数字，再卷起簿子交予胡。邓胡走出大门一看，才20块！气得大叫“簿子给他写了简直糟蹋坏了，不能再用了！”

　　情何以堪！难忍千古一问：何不来硬的？

　　革命不是做买卖，自陈胜吴广起头，造反无成本、胜利高收益；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脑袋不掉秀才家的宁式床就是我的。

　　这样的逻辑下，怎样理解唇焦口燥却仍以募款为革命之先的孙中山？

　　辛亥革命四个月后，孙中山颁令：凡在民国势力范围之人民，所有一切财产，均应归人民享有；前为清政府官吏所得之私产，现无确实反对民国证据，应归该私人享有；现虽为清政府官吏，而其财产在民国势力范围下者，俟该本人投归民国时，将其财产交该本人享有。

　　他又提出中国应实行两种经济体制：凡夫事物可以委诸个人，或其较国家经营为适宜者，应任个人为之，由国家奖励，而以法律保护之。

　　不来硬的，或因孙中山内心某些固有原则。

　　知其心忧者黄兴也。裸捐家族几乎全部资产后，3月14日这天，他写信给邓泽如催督华侨践行捐款诺言，并赠绝命照一张，言“愿他日寻尸马革，尚能识得我之真面目”。

　　50万英镑可夺取两个富裕省

　　职业革命家衣食住行(这些少爷出身的革命者往往颇节俭)、购买武器、雇佣军队、设立革命机构、给投诚清军发奖励等——不来硬的就处处靠花钱。

　　1895～1911年同盟会发动的10次起义中，广州重阳、惠州之役的113000港元，到黄冈、惠州七女湖、防城、镇南关、钦廉上思、河口之役的223000港元、1000马克、50000新加坡元、10000法郎再到广州新军、黄花岗起义的225000港元，绝大部分是由孙中山、黄兴、胡汉民、汪精卫等劝捐而得。

　　孙中山曾电告芝加哥的萧汉卫带2万张10元“中华民国金币券”到纽约，每张卖5元，“百元记功一次，千元记大功一次，民国成立后论功行赏，记大功者，可向民国政府请领一切实业优先利权。”

　　他还尝试向伦敦金融家募集50万英镑的政治贷款，“以使我们能够在第一次突然行动中就夺取至少两个富裕的省份”，“大清国目前革命运动的形势就好比是一座全部由干柴组成的森林，仅仅需要一点火花就能让森林燃起冲天的大火，而这火花就是我所要求的 50 万英镑。”

　　1903 年华兴会成立时，黄兴说服继母把祖上不知积了多少代才拥有的约2000亩田产和占地30多亩的大庄园卖充军费。黎元洪曾用平均80余串钱一石(一种田亩单位)谷田的价格购得其中一部分，按此价格，黄兴家产的市场价为24000串钱左右，堪称巨额。

　　蔡元培领导的光复会经费紧张，弟蔡元康和徐锡麟商量抢钱庄。筹备武备学堂就是这“头脑风暴”的产物。学堂既可训练抢劫人员，又可藏赃。因缺枪手和司机，计划最后泡汤。

　　按孙中山的算法，小规模起义一次也要平均耗资40000元。1907年，又到钱紧处，孙中山忽让胡汉民给清廷驻法参赞张静江发电，只一个字母“C”。20天后收到张汇来的30000法郎——  原来一年前，在赴法轮船上张曾主动与孙约定，ABCDE为汇款12345万法郎的暗号。

　　见此法好使，孙又发了个“E”。

　　广州起义高成本

　　1911年初槟榔屿会议上确定了在南洋、暹罗、越南等地筹款10万元计划后，黄兴等人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筹款旅行。

　　1月1日开始，黄兴在邓泽如帮助下，在芙蓉、吉隆坡、怡保、霹雳、文明阁、金宝等地演讲筹款。9日返新加坡，行前致函邓泽如说，“此次巨款之集????实由我兄一人之至诚所感。”

　　到4月27日起义时，筹得总数为187600港元。其中英属南洋47600元，荷属南洋32550元，越南24000余元，暹罗7000铢以上，美洲77000元。黄兴筹款合计 110532 元，约占全部的 60%。

　　为报华侨“毁家纾难之义举”，并务使钱花在刃上，黄兴作为黄花岗起义总负责人专门设置了出纳课，对这笔18万的起义经费进行了预算：起义储备课拨4万余元用于购武器及运送；调度课2万，香港统筹部2万，交通课5000，召集敢死队人均30元、共计2万余，惠州会党活动经费5000，加上总务课杂费、广州设立40多个秘密据点经费以及“放火委员会”(在一些地点预备临时放火以扰清军军心)等，共12万余元。

　　最终因为出现基层贪污、人员扩容(敢死队由500人扩容至800人)，预算赤字4万元。

　　怎么也不够的钱要先紧着广州起义，但为贯彻起义后的中长期规划，黄兴还是从牙缝里省出了2000元给谭人凤作为鄂湘活动经费，并致函居正，告知广州大有可为，“望兄弟????速起响应”。又给郑赞丞3000元设机关于上海，负责联络江浙皖。

　　计划不如变化快，黄兴锱铢必较，到了操作层面，一次意外就浪费好几千。第一批由日本购入的75支七响无烟枪、40支大六响连同4000发子弹尚未入境，竟被胆小怕事的留日学生周来苏丢入大海打了水漂。

　　运械屡生事端，起义日期几度推迟。

　　原拟4月13 日推迟到26日，原因是武器和来自美国、 荷属东印度的汇款误期；第二次推迟到27 日，原因是来自日本和法属印度支那的军火误期。

　　焦头烂额的黄兴电告胡汉民，留港革命队伍勿来广州。

　　电文暗号：“省城疫发，儿女勿回家。”

　　武昌起义不花钱

　　革命者在苦等东风中煎熬时，两广总督呈军机处电奏却称，对暴动已采取了一切预防措施。

　　海外筹款大张旗鼓，广州起义计划在新加坡已是公开的秘密。3月底，热血青年温生才错杀广州将军孚琦，清廷两个巡防营调广州加强防务。

　　4月26日，得报两营10名军官里8人同情革命，一人中立，一人反对。情报促使黄兴最终下达了维持27日起义之命令。他电告胡汉民“母病稍痊，须购通草来”，但电报直到26日晚10点才到香港，此时还有300多人和200多条枪滞留在港。

　　27日下午4时，选锋队(敢死队)集合，脚蹬橡胶鞋，臂缠白手巾，每人配发武器、弹药和一元银洋。5点半，黄花岗起义爆发。

　　因部分人滞留香港，原定800人分10路进攻的选锋队临时改为四路，一路由黄兴率领进攻总督署，三路分别进攻北门、南门和巡警教习所。

　　但后三路眼见寡不敌众根本没有发动进攻，只有黄兴率130人放火烧了督署衙门，随后被清军击散。

　　4月28日，当胡汉民和赵声等到达，起义失败的阴霾已笼罩广州。两天后，负伤的黄兴脱险抵港。“吾党第十次之失败”载入史册。

　　当广州的同志们钱花得乱哄哄之际，武汉的同志们正捉襟见肘。

　　黄兴托谭人凤带去长江流域的2000元中，有800给了居正和孙武，用来在汉口租界和武昌设立秘密机关。但就是一个小小联络点也难以维持，孙武、邓玉麟两人穷到只剩一件蓝大褂，谁外出谁穿，狼狈不堪。

　　居正想偷老家附近蕲春达城庙一尊金菩萨，未果。邹永成想偷自己寡嫂首饰，邓玉麟派新军军医江亚兰配了蒙汗药给他，当孙武等前去偷金首饰时，却发现永成嫂谈笑风生，才知药配得不灵；只有刘公以捐官名义从家里骗出5000元，买了点子弹。

　　起义者后来攻打总督府的大量武器弹药，基本都来自楚望台军火库——  那是靠硬抢来的。武汉光复，军政府派吴兆麟、李作栋、蔡济民、徐达明四人清理全省储款，合共有4000万元之多，革命党顿感阔绰。而黄兴那时还沉浸在广州起义阴影里，暂与外界隔绝。

　　黄兴发绝命照筹款那天是3月14日，距辛亥革命爆发还有210天。高成本的广州起义付出了72名烈士，低成本的武昌起义收获了一个新政权。■

　　复旦大学历史系博士贾钦涵对本栏目策划亦有贡献

　　本期参考文献：冯自由《革命逸史》，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编《黄兴集》，萧致治《黄兴评传》，薛君度著、杨慎之译《黄兴与中国革命》，王武《黄兴为黄花岗起义筹集经费》，郭玉闪《从反清筹款看另一种传统》，李志旭、吴桂良《试论武昌起义前资产阶级革命派筹款活动》，刘滴《试析孙中山1911年的筹款活动》，江满情《论孙中山早期的革命活动对华侨力量的依靠》，韦慕廷《孙中山：壮志未酬的爱国者》，居正《梅川日记》

来源：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