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天下的教授
“虽然年事已高且身体不好,但他仍每年招收博士生。直到住院前,还坚持给博士生上课,法学院所有重大活动,比如本科生的开学、毕业典礼,他都坚持参加。”
因为马克昌在刑法学界名声响亮,很多人慕名给他写信,大多反映案情。马克昌曾跟学生开玩笑:“老百姓都把我当包公了,实际上我只是个普通教授。”
武大老校长刘道玉担任校长期间,正是马克昌担任法律系主任、法学院院长的时期,两人在工作中结下了深厚友谊。刘道玉回忆说:“马先生不仅自己学问做得好,而且非常重视人才,是一个愿意为同行、晚辈铺路搭桥的人。正是他的努力使武大法学院会聚了一批优秀的法学教师,为此,马先生费了不少心血。”
今年36岁的陈家林是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刑法学马家军”的中坚弟子。“这些都是老师给的。”2000年,陈家林进入武大读博士,师从马克昌。“2003年毕业后,老师凭着与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深厚友情,亲自联系,促成我去留学。”2006年,陈家林学成归来后在武大任教,主攻刑法学。
陈家林说,老师虽然年事已高且身体不好,但每年仍招收3名左右博士生。直到住院前,马老还坚持给博士研究生上《外国刑法学》。法学院所有重大活动,包括本科生的开学、毕业典礼,学位授予仪式等,马老都坚持参加。
今年4月,医生表示马老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了,需尽量避免久坐久思考,但他还是要亲自看所带博士生的论文。陈家林说:“有一次,老师发起了高烧,护士为他输液,他就用另一只手为学生改论文。”
“博士生们最爱他也最怕他。每次博士生答辩,提出一针见血意见的一定是马老。”“每篇论文十几万字,马老认真读着,不舒服时,就躺着看,身体稍好些,就坐起来,倚着茶几看。”“每篇论文上,他都写上了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第三篇论文看到一半时,老师病情加重,无法动笔,便口述修改意见。”马老的同事们说。
今年5月,马克昌带的3位博士生均以全优的成绩毕业。
马克昌重病之前,大家都觉得他是那么富有精力,以至于听到他住院的消息,许多人都不相信。
在住院之前,他坚持每天散步4000步。天气好时就在珞珈山下溜达,下雨天就在客厅里走,如果出差,就在火车上走,这个习惯雷打不动。5年前,学生们带他去体检,医生表扬他是80岁的年纪40岁的心脏。
而且,马老每天都坚持作研究、写书,一天最少两三千字。“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这么早离开。有时候我陪先生一起散步,他跟我谈自己的规划,感觉他至少把工作安排到了95岁。”陈家林说。
即使生病之后,只要身体稍微好点,他就会叫学生把各种参考资料带到医院。病房的柜子全部堆满了书。“每天的《法制日报》、《检察日报》是他必看的,不仅看,他还专门买了把剪刀,遇到他觉得有意思的案件,就把相关报道剪下来研究。”
直到他被送进重症监护室,陈家林通过视频告诉他:“您的论文我整理好了,就等您出来把著作完成。”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马克昌第一次表现出对身体虚弱的无可奈何:“我尽量吧!”他说话的声音小且含糊。“但是我听见了,那恐怕是先生第一次有了不好的预感。”陈家林说。
法学院有老师回忆,直至逝世前,马老还惦记着他尚未完成的个人著作《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研究》,还不时感慨没有精力去撰写构思已久的个人独著《刑法总论》。
陈家林说,他下决心尽快促成先生未竟之作《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研究》一书的出版。至于先生的《刑法总论》,不仅要求丰富的法律专业知识,而且要求文史方面造诣精深,能够胜任的学者寥若晨星,“恐怕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有棱有角的老头
“他一生刚直不阿,有副侠骨柔肠。”“他是一个追求良知和善意的人,毕生倡导的,与其为人相一致,‘没有瑕疵’。”
“我们要求相关的祭祀物品一定要有棱有角,不能做成圆的。”马克昌的儿子马霄汉说,“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们做人要正直,不要圆滑。”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教授童德华是马克昌1999级的博士研究生,他也对马老的正直印象深刻:“老师一生刚直不阿,有副侠骨柔肠。”
有一次,一个人因故被判死刑,马老并不认识他,此人的家属几经周折找到马克昌,向他求助。马克昌认真研究了卷宗后认为,司法机关的量刑过重,他很快给当地写信反映了这一问题,提出以证据定性的意见书,力争为对方减刑。最后,当地法院参照马老的意见,酌情减刑。
在治学上,马克昌也认为,我国刑事司法实践,要改变传统那种动不动就用刑法的理念,刑法一定要谦抑宽容。“他是一个追求良知和善意的人。”他的门生们说,“先生毕生倡导的,与其为人相一致,‘没有瑕疵’。”
除了法学知识精湛,马克昌在文史方面的修养也极深,记忆力惊人。“他70岁的时候还能完整背出《滕王阁序》。”童德华说,2001年,他跟马克昌一起去济南开会。当时住的宾馆房间里有一张大明湖的照片,马克昌看到后,当场背了一首关于大明湖的宋词,让他佩服不已。
“别人是学生给老师送礼,我们恰恰相反。”童德华说,读博期间,他和同学没少收到老师赠送的礼物――书籍。有个学生到日本留学,马老还资助了一部分。
虽然身为中国刑法学泰斗,一生学术硕果累累,才华横溢,但在学术与教学之外,他被儿女称为“不会生活”的父亲。
“父亲生活上很简单。”马霄汉说。他不会做饭,连皮鞋都不会擦,不会换灯泡,家里灯泡坏了只能等儿子回去换,几乎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著书育人上,家务事基本上由妻子承担。
曹琳是马克昌的小女儿,一直跟母亲姓。“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对我的关心是最多的,但比起他的学生就‘小巫见大巫’了。”曹琳回忆说,一次父亲教她学游泳,胆小的她怎么也不敢松开父亲的手,结果学了很久也没学会。“当时很郁闷,觉得父亲教我不如像教他的学生一样用心。”曹琳说,看到父亲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学生身上,每天认真地帮他们批改作业,关心他们的生活、学习状况,她觉得很嫉妒,有时甚至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他的学生,那样就能得到父亲更多的关爱了。
曹琳还记得,父亲在她考上大学后曾经说过一句话:“家里的4位老人都已经送走了,最小的小孩也已经上大学了,可以说,家人方面的任务我都完成了。”从那之后,本来就醉心工作的马克昌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学术研究和教育教学上。他生病后,家里一直对他隐瞒病情,他对自己的病情没有概念,只要有精力,他都要看资料、写东西。
让曹琳对父亲心存感激的是:“父亲非常民主,从来不干涉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上的选择,只会提出一些建议。”曹琳说,虽然父亲一生都扑在了法学研究上,但他从未勉强3个子女也学法律,即使对此有点遗憾,但他仍为子女们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取得成绩而感到骄傲。
如今,曹琳在江汉大学当美术教师。她说,直到自己做了大学老师,才意识到自己和父亲很像。“我觉得更加理解爸爸了。”马老去世前一天,曹琳还在跟他讨论大学教育,当时曹琳正在写一篇大学教学质量的文章。父女俩本约定周五见面聊聊,不想终成遗憾。
马老的同事、学生们也都不胜唏嘘:“他的离开,让珞珈山上又少了一位大家,但他的精神永远不会离去。”
八十五载风雨路,
六十一年求索情。
沧桑历尽雄心在,
学问融通贯笔端。
世纪之案弘法治,
珞珈山麓育英才。
星沉碧落人归去,
前贤伟业赖后生。
――悼马克昌先生
(马克昌弟子、武汉大学教授陈家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