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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季海:只知崇古,不善处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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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爱情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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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2-02-19

  2011年4月11日上午,在吴江静思园,与老总徐建先生交谈,说起我手头正在写作的这本《寻找大师》,遂问:“苏州有什么值得一见的人物?”徐先生想了想,答:“我建议你找一个人,叫朱季海,大有学问,充满传奇色彩。不过,已经很老了,大概有九十五岁,脾气古怪,一个人生活,独往独来,要见他很难。”
  朱季海?啊,这名字我熟悉,两年前,因为“文怀沙事件”,有记者专门找过他,他证明文怀沙的“章门弟子”身份确切无误,年龄也没有造假。我对之颇有兴趣,当然,我的重点在于他这个人,而与文怀沙的是非无关。
  徐先生当场为我打电话,找的是朱季海的一位老熟人,对方说已有两年没跟老人见面了,要慢慢想办法联系。此事只好暂时搁下。
  回到宾馆,上网查询资料,百度百科所作的词条如下:“朱季海(1916~),名学浩,孔文子,三林乡人。十六岁师从国学大师章太炎,是其最小的弟子。因聪明过人而又十分用功,深得章师器重,誉为‘千里驹’。1935年,章氏在苏州创办国学讲习所,朱季海担任主讲人。朱氏精通英德日语和训诂考证之学。1946年,在南京国史馆工作。1949年,在苏州第三中学教书。尔后长期闲居苏州。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被聘为苏州铁道师范学院文学、史学、美术三个系学术带头人。俞明任苏州市宣传部长时,安排朱季海为市博物馆顾问、市宣传部工农联盟顾问。2005年,他又被聘为苏州复兴私塾顾问。”
  我一下子记住了俞明,不是因为他曾任苏州市宣传部长,而是我有一个熟人(南京市政协副主席)恰巧与之同名。
  下午,徐建先生安排我逛苏州留园、沧浪亭。我请上我的中学老师沈彦先生(退休后长住苏州)一起前往。逛罢留园,在去沧浪亭的路上,沈先生谈到,他家住金鸡湖边,每天早晨,和一帮老人沿岸散步,其中有一位叫俞明,当过苏州市宣传部长。
  哈!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一个激灵,马上想到俞明其人和朱季海的特殊因缘,于是当机立断:不去沧浪亭了,请沈先生带路,立刻去拜访俞明。
  一切就像冥冥中有人安排,顺利得不能再顺利。此处长话短说,沈先生将我领进俞府,俞明先生随即与现任宣传部长、朱季海从前常去的某饭店老板,以及与朱季海既往过从密切的某女作家联系,事情最终在后者处——改天得知她叫王开征——得到明确回音:今天晚了,明天一早前往联络,只要老人身体许可,争取安排尽快见面。
  俞明笔下
  其实,找到了俞明,即使第二天不能跟朱季海见面,我这篇文章,也能完成十分之七八了。
  俞明对朱季海了解甚详,当天下午,他跟我讲了许多老人的逸事。出乎我意料,俞先生不是一般的行政干部,他擅写散文,擅写小说,还擅长书法。谈话中,他送我一册旧作《姑苏烟水集》,首篇写的就是朱季海,题名《痴子》。该文写于1989年,发表在《瞭望》杂志,拜读之下,大为佩服。因此,我这里舍去他的口头介绍,情愿当一回文抄公。且看俞先生笔下的朱季海:
  “1933年初春,春寒料峭。年未弱冠的朱季海在苏州大公园对面律师公会门口看到一张特邀太炎先生讲学的海报,入场券大洋三元(那时一个小学教员的月薪为大洋六元),朱季海当年是东吴附中高一学生,且是唯一免修语文的学生。他的语文教师经过检验,认为朱季海的国文程度已远远超过高中语文所能给予的。比如,即以国学大师章太炎的《章氏丛书》而论,小小年纪的朱季海已经对《章氏丛书》通读过好几遍了。对里面晦涩难懂的文字,语文教师尚且视作‘天书’,朱季海却能侃侃评说,自然,朱季海不愿放过这次面聆教诲的机会。这样,当这位身穿青竹布长衫的青年正襟端坐在国学讲习班里时,周围的同窗莫不投以惊诧的目光,盖其时数十位听课者,全系中老年国学研究人员,如东吴大学教授王佩诤便是风雨无阻每课必到的,讲习班的主持人是李根源老人和金松岑先生。太炎先生在台上开讲,发现台下竟有一个青年在,不免感到奇怪。当时的中国,章太炎有着赫赫声望,正如侯外庐先生后来评说的,他是近代中国学术史上‘自成宗派’的巨人。早年在日本东京,太炎先生就曾为鲁迅、许寿裳、钱玄同等专门开班授讲小学。他在小学、经学、史学、诸子学等方面的造诣,到了晚年已臻化境。他的一些弟子如蕲春黄侃季刚,归安钱夏季中(即钱玄同),海盐朱希祖逖先,又如汪东、沈兼士等俱已饮誉海内,卓然成家。他在讲学时,虽庄谐杂出,然博大深邃,旁征博引,如无深厚之国学基础,是听不懂的。于是,太炎先生向王佩诤询问这个青年学子,王答称:‘后生可畏,孺子可教。’某次课前时间,太炎先生特地找朱季海闲谈,不觉忘了讲课时间,李根源老人曾两次催请开讲。章太炎在朱季海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须知章氏在十七岁时,已经‘浏览周、秦、汉氏之书’,却又‘废制艺不为’,不屑仕进,有了与众不同的见地。不久,讲习班搬至大公园内,讲堂上设一黑板,太炎先生侃侃而谈,引文处背诵如流,作板书之弟子不知所措,常常出现‘吊黑板’现象。及至讲《尚书》,先生特嘱朱季海记录,朱用毛笔作书,运笔如飞,讲解处用文言述其意,引文处忠实原文绝少讹误,课毕,稍加修改,即成书稿。太炎先生阅后大悦,乃有意正式收朱为徒。时朱季海正迷恋于爱因斯坦学说,有志于自然科学,归家告父,朱父书楼系留日学生,与黄兴、杨度善,素仰太炎之人品学问,力促其子往投名师。于是,1934年春太炎先生定居苏州以后,每天黎明时分,锦帆路50号章宅门前,便见一个穿着青竹布长衫的青年在等候开门,其时,章宅前幢住满了寄宿生,朱季海是通校生。”
  “朱季海一生至今,仅任公职两年,1946年南京成立国史馆,馆员为简任级,须有七年以上大学教授之资历方得充任。经汤国梨力荐,朱季海受聘去宁。修史时为求翔实,多次仆仆去北平索求北洋军阀史料与清史稿,馆长但植之讽嘲说:‘君想做司马温公耶?’朱大恚,恨声道:‘司马亦人,为何不可学?’中国历代史官有骨气的居多,但真正能秉笔直书且又能传世的却不多。朱季海自然不能例外。一日,同事间闲谈,友人告朱,馆长评朱‘目无官长’。朱瞋目而呼:‘此乃长官无目!’他吟唱着‘进不入兮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拂袖辞归。他的‘初服’便是一衿青竹布长衫。他夹着一只破书包,或在怡园碧螺亭上攻读,或钻进护龙街旧书铺里做‘书毒头’(苏州方言,意为书呆子),或去悬桥巷口‘九如茶馆’内授徒。这茶馆讲课也是苏州当时的风尚,当时社教学院的教授也有带着三五学生‘孵茶馆’,边嗑瓜子边讲学的。朱季海私人授课,‘九如茶馆’里的跑堂对这位老茶客特别照顾,专门留一张桌子给‘书毒头’,朱季海就靠着这点微薄的束脩,度其清贫的苜蓿生涯。”
  “解放后,他的茶馆授徒生涯被迫收摊,学生们投身到革命洪流中或去各类学校找出路去了,但朱季海却茫然四顾,无路可走。他不愿去参加什么革命工作,也不愿到学校去正式执教,他拒绝了市政协的邀请。解放后的数十个寒暑,他坚持他固有的落拓不羁的名士生活方式。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江苏师范学院顾树森教授完成了名著《中国古代教育制度》初稿,慕朱之名,移樽就教。朱讲明校对一遍须酬金三百,校对后指出百余处谬误,顾再三称谢。其时顾与海上名士时相酬酢,一次在席间谈及朱之学问和生活情况,一客当场解囊五百相助,顾返苏后将款项送去,朱慨然笑纳,竟不置一‘谢’字。南京师大某教授于朱季海生日邮寄百元‘为先生寿’,朱竟无一字作复,有人问起,朱淡然说‘收到了’。”
  “粉碎‘四人帮’后,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遣专人两度来苏延聘朱季海去宁任教。朱的傲岸脾气又大发作。他以为如若真有诚意,校长应该亲自前来才合乎礼仪,‘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欲其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因而他故意提出种种不合理的要求来难为使者。比如,月薪300元正,多一文不要,少一文不行。虽然这整数不合教授的月薪规定,来人也允承了。最后朱提出一个条件,他上一节课,只有20分钟,并坚持说:‘我是没有水分的,20分钟,足够了,足够了!’这是打破大学的教学常规的,使者再三请朱重作考虑,卒不允所请。”
  关于朱季海1949年后的遭际,俞明作如是评述:“朱季海的思想体系和观念形态,思维方式和知识结构,被时代风云绞得复杂而凌乱。他在旧时代循着太炎先生的足轨行进,却不能有章氏在政治上多姿的际遇。他可能成为一个纯粹的学人,但他恰恰处在近代史上变化最多的交叉点上,他的传统思想和人生哲学使他对眼前发生的种种变革不知所措。到了新社会,他就像一面古筝置身于现代化的舞台上。铁质朱漆,形若云霞,音韵铿锵,有如龙吟,如幽斋独对,屏息以听,则烟波苍茫,木叶萧寥,令人飘然欲仙;但它夹杂到摇滚舞曲中,台下是跺着脚吹着唿哨的听众,它的存在价值连同精妙的律吕全被震耳的打击乐器淹没。”其行斑斓,其文也斑斓。在我看来,朱季海的生平可以用八个字概括:只知崇古,不善处今。我又想,俞明当年在宣传部长任上,之所以尽力关照朱季海,不仅是出于职责,更和他个人的深邃学养和思想高度有关。

  旁若无世界
  王开征女士——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女作家——12日早晨回话,已和朱季海老人说妥,安排当天上午在玄妙观对面的“三万昌”茶楼见面。
  说来惭愧,记忆里只有玄都观,是因为刘禹锡的诗“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而没有玄妙观。偏偏司机也是外乡人,路径不熟,七拐八拐,待我赶到“三万昌”茶楼,朱季海老人、俞明先生夫妇、沈彦先生、王开征女士已然入座久等。
  我向朱季老问好。老人家微微点头,算是作答。
  递上名片,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九十五岁的老人,不戴眼镜,居然大字小字,一目了然。朱季老指着上面“季羡林国际文化研究院”的衔头,说:“这个好,季羡林是要研究的。”
  落座。我缓缓说明来意:年来,着手写作《寻找大师》,前天来到苏州,经人介绍,求见老人家一面。在这之前,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已经写了饶宗颐、南怀瑾……
  朱季老的听力也很好,他随即插话:“饶宗颐我见过,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武汉开会,他一来,谁也不见,首先就找我。”
  这事我信,因为海外曾评选大陆十大国学大师,朱季海名列首位。
  等等又说:“南怀瑾是台湾的,研究佛教。”
  我问:“方便告诉我您的确切生日吗?”这是基本信息,网上查不到。
  朱季老不假思索,答:“农历七月初六。”
  坊间传言老人很怪,看来,今天倒是蛮配合的,一点不显怪。
  复问:“您去过北京吗?”
  答:“去过,不止一次。还上过长城。第一次去北京,买了三张伪满地图,回来,一张送太炎先生,一张送东吴大学,一张嘛,留我自己。”
  记忆清清楚楚,叙说有条有理。昨晚有人告诉我,老人近年思维混乱,已不能和人正常交流,显然又是误传。
  “这些年都有哪些人找过您?”我问得小心翼翼。
  “多了。”朱季老答,“全世界除了非洲,都有人来找我。”
  “都有哪些,能举个例吗?”
  “忘了,记不得。”
  “譬如说,有哪位名人。”
  朱季老眼一眨,飞快回答:“名人更记不得。”
  在座的都哈哈大笑起来。
  朱季老不笑,作一本正经状。
  我这才仔细端详,九十五岁,看上去只有七十五,脸上鲜有老人斑,皮肤细腻,色呈粉红,状若婴儿,直鼻,短髭,双眸清亮,一付旁若无人,不,旁若无世界的模样。头上戴一顶湖蓝帽子,蓝得不知其年代,上身着一件浅灰的夹克,洗得发白,椅旁搁一支手杖。不知怎的,那神态,那肤色,有几分像……像谁?我不说,你猜。
  移步松鹤楼饭庄。朱季老毫不客气,自行点菜,要东坡肉、松鼠桂鱼、莼菜银鱼羹、香椿炒蛋,外加法国干红、果汁,等等。我问老人家抽烟不?
  答:“绝对不抽,一支未抽完,血型就变了。”
  难怪网上有文说,老人家出席会议,喜欢坐在离会场较远的门旁,他怕闻烟味。
  再问钱仲联先生的事,老人家含含糊糊,这时,他只管享受眼前的美餐,顾不上答我的话了。老人家下箸飞快,那形容,简直是狼吞虎咽。
  或者换一个词: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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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2-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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