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收养流浪猫，37岁的达斡尔族女子多姿融成了大陆的新闻人物。
2006年5月27日，《凤凰周刊》记者走进了上海市奉贤区南渡镇大同村的一处破旧楼房内。在这处被多姿融称为家的地方，院子里挂满了旧被破床单，屋内一股夹杂腥臭味的气息刺鼻子，更像难民收容所。
楼内楼外楼上楼下到处是猫。大的小的，老的病的，黄的灰的，醒着的睡着的，有的不停地在叫唤，有的趴着一动不动。准确的数字多姿融也说不清，最多时超过400只，现在至少有200多只。
多姿融告诉《凤凰周刊》，10年来，为收养流浪猫耗尽了300万人民币的家产，男友刘军洛甚至卖了在上海市区的一套房子。但多姿融的举动并没有获得多少同情和支持，相反日子越来越难过，租住地的邻居，甚至房东都容不下她。从2003年开始，多姿融不停地变换住所，至少搬了五、六次家。
《凤凰周刊》采访多姿融时，正遇上房东前来下逐客令：三天内必须搬走！
收养流浪猫耗尽百万家产
多姿融是一位漂亮的达斡尔族姑娘，1969年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曾是达斡尔族北京联谊会的副会长。男朋友刘军洛出生于上海的高干家庭，在京时老乡给她介绍的，刘是当年红军赣南军区政治部主任刘伯坚的孙子，刘母霍谱仰是上海第一代航天工业软件设计工程师。第二次约会时刘军洛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猫送给她，从此刘和猫都与她有了不解之缘。
然而，多姿融与刘军洛至今还是女友与男友的关系。刘军洛对《凤凰周刊》坦承，“我们不是不想结婚，但一直顾不上，10年来，既要照顾猫，还要不停地‘逃亡’，哪有心思考虑结婚？”
1996年多姿融随刘军洛到了上海。一天她俩在路边发现一只小猫瘦得皮包骨头，嘴角有伤，腿也断了，奄奄一息。多姿融怜悯地将它抱起来，小猫竟温顺地冲她叫唤。刘军洛觉得这只小猫与她有缘，抱回家后取名缘缘。这以后多姿融和刘军洛出门时都留了心，看看周围是否有流浪猫。
多姿融说她收养流浪猫一开始是出于爱心，后来则完全是善心，她不能容忍社会对流浪猫的随意虐杀，她相信动物也有生存权。
刚开始收养时处于地下状态，她瞒着刘母，将小猫放养在附近的树丛中。后来，刘母知道后，为她的善良和爱心感动，不只允许她把流浪猫带回家，还与她一道喂养。随着城市改造，市民家不再需要猫逮老鼠了，有的宠物主人在厌倦后也撒手不管，导致小区内流浪猫越来越多，刘军洛位于上海市区内80多平方米的家，却成了流浪猫的乐园，多姿融也成了专职“猫姨”。
除了给猫准备食物之外，每天要收拾猫沙，打扫卫生，就是清理猫排在沙粒中的粪便；有伤病的、不能进食的还要喂奶。一开始收养的猫不多，还能有充裕的休息时间，后来多了，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冬天要给猫盖被子，夏天要点蚊香，忙得经常顾不上做饭，方便面、面包成了多姿融的主食，而猫每天还有鱼、肉吃。
多姿融说，每只猫每天的食物开支至少要两三块钱，一天仅此一项就要六七百元，一个月就是两三万，刚到上海时的两三百万元人民币积蓄，如今早用光了，还变卖了上海市区的一处房产。至今他们仅收到一笔社会捐助，这对曾经体面的白领恋人现在几乎穷困潦倒。
左邻右舍并不领情
2002年，媒体报道了多姿融收养流浪猫的事情，多姿融从此成了新闻人物，但尴尬和麻烦也由此开始。
居委会首先表示了异议：在居民小区里一下子收养这么多猫会带来环境问题。居委会开始在小区内灭杀流浪猫、狗，不少收养多年的猫被人偷偷弄死。一些猫贩子还专门去猎杀她养的猫送给饭店，因为她的猫养得比较肥胖。
多姿融不忍心，看着这群无助，却又渴望人类帮助的流浪猫，她与刘军洛动了搬往乡下的念头。最早搬的一处是上海闵行区某村，真正的动荡生活则始于2003年SARS爆发期间。由于动物身上被怀疑带有SARS病毒，当年5月，多姿融带着仅剩的100多只猫，搬往徐家汇区的农村。其后多次搬家，大都是当地的左邻右舍不能容忍。
多姿融说，当时她与刘军洛还想出了一套应急方案，打算带着猫到海上“避难”，船只都找好了。幸运的是，SARS风头很快过去，她与流浪猫才在奉贤大同村安定了下来。“但这么逃来躲去，有82只猫丢了逃了，不知它们现在是否还活着，搞不好就被人捉住打死了，成了盘中美食。”多姿融谈起这个事情时一脸的伤感。
在大同村住定后，多姿融的流浪猫之家成员增长很快，最多时超过400只，四乡八邻闻讯后都将流浪猫往她这里送，一些厌倦的宠物主人也有意把猫丢在她家周围。收养流浪猫的同时，多姿融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也一并收养了。
奉贤大同村是多姿融住得最长的地方，但日子并不安稳。有村民把她当成大款向她伸手。邻居以猫臭异味太重为由，要求每月给予“环境补贴”。后来“补贴”一涨再涨，最后要她每月“补助”1500多元，多姿融无法接受，房东便要赶她走，邻居也出言威胁。
2005年8月，通过朋友帮忙，一位浙江老板为她找了一处位于杭州郊区的旧厂房，原定2006年2月搬迁的，最后未能成行。“杭州那边称，进入浙江要有上海市动物检疫机构的检疫证明，入境后还要由当地检疫人员进行检收监督，要求每只猫每年要打三次预防针，光这项花费每年就要3万元人民币。”多姿融说。奉贤区南桥镇也曾答应免租金提供废弃厂房，最后也未能兑现。
5月27日下午，《凤凰周刊》记者在多姿融家采访时，刚好遇到房东催她搬家，房东声称房租延迟三个月已到期了，如果2006年6月1日不搬，就来拆房子。
公众舆论引用丛飞质疑多姿融
多姿融为自己的遭遇感到困惑。
多姿融说，自己为流浪动物的生存做点事情，也没有妨碍别人什么，为何社会就不能宽容一点？她也不要什么社会捐助，凭刘军洛炒期货的本事，不愁赚不到她和流浪猫的活命钱，这些年就靠刘军洛从期货市场赚钱来养活的。可竟然还有人说她的行为是反人类，有人直接问她有钱为何不对人类做点善事，而要施舍给流浪猫？
多姿融收养流浪猫的行为不断地见诸报端，虽然舆论多出于同情和善意，但也有反对的声音。有媒体把她与2006年4月20日在深圳去世的“感动中国人物”丛飞相比，丛飞无私捐助失学儿童和残疾人达146人，认养孤儿32人，捐助金额超过300万元人民币，以此批评多姿融“不近人情”。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社会调查中心主任储光瑞研究员称，目前大陆社会出现了豢养宠物的居民和遗弃宠物的居民同时增多的现象，不过在学习西方豢养宠物的生活行为同时，却没有承袭西方善待动物的伦理道德，也缺失相应的制度保障，导致流浪动物成了每个城市几乎都存在的社会问题，政府和社会都没有主动去解决。多姿融主动承担起了本应该由政府和社会承担的义务，行为意识超前，应该是一种进步。
储光瑞还分析说，猫、狗这些人类最亲近最忠诚的朋友，在人类发展史上，特别是经济落后的年代更是有贡献，如猫踏实地替主人捉鼠除害，一定程度上控制了鼠疫给人类带来的灾难。现在人类不再需要它了，难道就应该遭遗弃？人之初性本善，多姿融很好地发扬了这种善，看是收养动物，客观上却在维系人类与动物界的亲近与平衡，其行为从社会学的意义上来讲，与丛飞收养100多个失学孤儿并无差别，善的价值是一样的。
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朱力则认为，多姿融行为引出了一个动物福利的问题，动物是否应该享受福利在大陆也颇有争议。人的福利都没有解决好的前提下，谈动物福利便显得过分前卫。流浪人员、失学儿童是弱势群体，流浪猫(狗)也是弱势群体，多姿融收养流浪猫的行为没有错，但因为人类弱势群体的广泛存在，关注动物弱势自然不易赢得社会的褒扬和政府的支持，会被社会误解，被弱势群体质疑。
善心的客观困境
多姿融目前也在想法让自己摆脱被流浪猫“套牢”的困境，2006年3月她甚至公开自己的电话手机，动员社会前去领养，但效果并不如意，反而引来一些恶意收养者。
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后的第3天，多姿融被迫带着她的流浪猫离开住了3年多的大同村，重返上海滩。多姿融说，这次租了上海市区一处房子，具体地点她不想再透露，不想再被外界打扰，“这次希望先把刘军洛解放出来，让他休养生息，好多赚钱养活她和流浪猫。
她对《凤凰周刊》表示，她不会再收养小猫，然而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自行车铃声，一年轻妇女送来一只出生不到10天的猫仔，刚刚说“不”的多姿融一点犹豫都没有，又收了下来：“我不忍心不收下啊，那是一条生命！”
有什么办法能让多姿融摆脱被“套牢”的困境？目前正主持大陆社会伦理和道德方面大型社会研究课题的东南大学人文学院长樊和平教授认为，人类的善有两种，一种是主观的善，表现为个体行为；另一种是客观的善，与大众化的善和谐统一。多姿融的善属于前者，与社会传统的价值观并不相符，这也是她耗尽巨资仍不会得到社会高度认可的根本原因。当行为和义务发生冲突时，有两种解决的办法，一是靠宗教，一是靠制度，西方国家可以选择宗教或制度，在大陆只有靠制度来解决；制度，就是政府行为的出现。多姿融的行为提醒大陆政府，应该建立起流浪动物收养站，尽快出台相应的流浪动物管理办法，解决只会越来越多的流浪动物问题。而目前政府能做到的，是支持扶助多姿融，变其主观的善为客观的善。
来源：《凤凰周刊》2006年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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