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套的话,一句句的理,我焉能不知?唉!穷山沟里的人们啊,党的春风刚刚把你们的口袋窟窿缝补好,你们千万千万要保卫好自己的家园啊!但是……这里的掌门人天天到县市衙门里哭穷,大会小会要政绩,好不容易搬来了个大救星造福一方,而你——汪金权!你这不是挡他们的财路和仕途?“唉,天下的事,自有天下人管。你如今已修成正果,何必淌这趟浑水?”
他霍然站起来,似吼:“当人民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遭到破坏时,你怎么如此麻木?”那语气好严厉,那声音好雄壮,那神态好威武!像钟馗。
我羞愧地低下头,顺而看看表,哟,十一点多了!“喂,老先生哦,你把我俩的早饭搞落了!”
有了那台煤气灶,午饭肯定没问题。他手脚挺利索,一手扭燃火一手把热水往锅里倒。他一改往日的大葱下白面,换之以青菜炒粉丝。他高兴地告诉我,这束小白菜是一位学生家长大老远专程送给他的。我没与之分享喜悦,而是双眼朦胧地盯着墙壁上的“师魂”和与总书记等重要领导的合影,还有总书记与他亲切握手的照片。国家元首越慈祥我越感惊讶,简直不敢相信,与之握手的竟是我眼前这个亲自为我下厨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俗人!于是,我心中渐渐有些把握,为今天的“上疏进言”陡增几分胆气和决心!
两盘热乎乎的粉丝奉于桌上,也许是没吃早餐的缘故,尽管除了盐以外再无其他佐料,但我俩还是吃得有滋有味。夹起的那一束束粉丝像是人世间一缕缕情意,青菜炒粉丝,青青白白,有寓意,很深刻。热乎乎,意浓浓,完完全全的一顿美餐!我俩击掌:“没有酒,没有肉,同样吟出人间正气歌!”
已是正午,身上早已暖和。我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再出发。
3在车上,我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他,一声不吭,若有所思。一支烟未了,他又开始叽叽咕咕,“论点”是如何如何把坏事变好事,如何如何使该矿做好做大做强。“关键词”是找一个能把个人利益、集体利益、国家利益和社会责任紧密结合在一起的经营者。这个对于我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我在该行业有不少熟人,尽管他们之中大多是趁当地官民不懂,用金钱开路,靠窃取国家稀有资源而一夜暴富的人,但忧国忧民、热爱大好河山的仁人志士还能百里挑一。
“这任务交给我吧,敢立军令状!”
汪携起我的手说:“那就拜托拜托。”
烟,我一支接一支地抽;汪的话,一串连一串地说。我时而不语时而补充,“专家”嘛,最有权说话。“什么叫尾沙库?”汪问。“你是想改行?”我俩相互笑。
正午的太阳还算烈,似我们彼此对话的气氛一样,既和谐也温暖,像初春,没什么深冬的感觉。
“矿的概念是相对的。古时候的人只知道金银铜铁锡,其他的都是废石。到二十世纪中期后,中国人才渐渐开始认识和运用钼、镍、铑、锑等新鲜元素。很多金属矿种往往不是单独的、偶然性形成的,而是诸多元素的必然混合体,裙带关系吧。就像眼前说的钼,尽管我没到现场去检测,但一般常与钨、锡、铋等矿元素伴生在一起。根据前面所说的每天能采四百多吨矿石,就完全可以在当地办厂,把认识的金属物一一回收。如果单一的选钼,经筛选出的矿渣都当废土扔掉,那其他元素呢?还有暂不认识的呢?况且矿产资源不可再生。时下有些半路出家的水货老板仗着有钱有销路,大赚一笔,遇到难处就拍拍屁股走人。那么国家呢?子孙后代呢?因此就有把大量的尾沙完整保存起来这一重要环节。”言至此时,不禁朝汪看了一眼,不妙!友好的气氛再一次被破坏了!只见汪金权的脸铁青铁青,好怕人!
4悠悠蕲河水就像我们的心情,它伴随着前进的车轮,我们同一方向,它入江我们上县城。
到了目的地。几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告诉路人:这就是百万蕲春人的政治中心。刚踏进大院,我的心冷了半截。不像衙门也不像富宅。院子里无人,由于深冬的缘故,只有一些秃头树呆呆的,毫无生气地伫立着,像是在等待砍伐。刚想进办公大楼,突然冒出一员大汉:“先登记!”一看便知是保安或门卫。口气虽不凌人但也不和蔼。
“你不是电视里播的汪老师吗?”总算认出来了,万幸万幸,名人效应。今天如果不是汪大概会无功而返。
二楼是县委办公室。只见里面坐着三位青年男性,文绉绉的。三位办公人认识汪,尊敬汪,握手赐茶赐座不用说。我是汪的随行,也沾光,无疑也是上客。从他们口里得知:县委书记勤政有功,前几天已打马前往市里上任了,新的书记暂没宣布,县长的电话联系不上,在县城的只有汪副书记,正与几个常委商议要事。
汪金权毕竟是见过世面之人,几个月前在首都受过总书记的接见,并有照片为证,稍有一点点常识的人都明理:此人不可等闲视之。
今天该死不该来。但已经来了,到底要说什么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忽然一阵雀跃,汪副书记来了!
一个不惑之年的棒伙子迅步走来,风风火火。紧紧握住我俩的手,掂得出很有力量。一句话也没说就把我俩领进了他的办公室,没有随从,也没有满脸堆笑。我仔细端详对方:不算俊俏,并非肥头大耳,反倒觉得清瘦。个子不算伟岸,衣着不算昂贵。虽说没有令人敬仰的堂堂仪表,但也没有令人生厌的臭架子。此人礼性不周,不懂递烟泡茶,言辞也不佳,不善婉言拒客。他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但也没啥表现。他摊开了笔记本,用智慧的双眼看着汪和我,似乎在揣摩:人言汪金权淡泊名利,他的私欲终究沉不住了!
汪金权大将风度!眼中哪有颜良、文丑?我不是政协委员,没议政资格,自然缩在一旁。只见汪慷慨陈词,滔滔不绝……时而怒发冲冠,像审判长,痛斥卖国求荣的汉奸!时而妙计横生,似诸葛亮与皇叔共绘天下图……当时的场景我以往没见过,好奇特!两汪对峙,一汪激昂,一汪沉稳,像秘书。只听到他在笔记上“沙沙沙”的响声,写完一页又一页,写完一页又一页。很长一段时间后,双方无语,像谈判的结果达到了一致。一汪终于说话了,略挂笑意,还没有放下笔便指着我问:“您还有什么需要补充?”一汪介绍说:“他,行家。”我心存感激,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重复了汪的一些什么办证、保护性开采、产品升级、节能省耗、什么道路山林、安全环保之类的套话,汪副书记有记录。临走时,汪副书记再一次分别紧握住我俩的双手,足足分把钟!很有分量。我们都知道:那是肯定。在一片“谢谢谢谢”中走出他的办公室,我不禁信口而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此时,我蓦地想起他像谁:焦裕禄!
5走出县委大院,轻轻松松,望望天空:太阳还没缩头,依然光芒四射。万里无云,大自然周而复始,明天更是好晴天。
我看看汪金权,他胸脯挺得高高的,步子很矫健,显然是如释重负。他没喝酒,却一脸春风。他此时的神态很特别:像一个淘气的儿子把一肚子委屈刚向妈妈倾诉完,而又被妈妈一番温柔抚摸后的那种娇宠和任性;又像是一个学生刚刚考完满卷后的那种必胜的自信和豪情!上车后,他像凯旋的将军,如醉如狂!我想大碗喝酒,但没时间。
蕲河水,心连心。每逢山洪暴发,它咆哮雷霆;当晴空万里,它窃窃私语,或悄然无声……
回到学校时已是一片灯海。他来不及向我辞别,大步流星走进了教室。课堂里是一片黑压压的头发和一张张稚嫩的求知脸。
“喂,汪金权,你的晚饭又玩掉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老朋友啊,我总算明白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却有七十多岁人的头发了!
回到床上,我没和家人说话,也没逗孙子,更没看电视。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唉,我快奔六十了,天天这事那事,这任务那任务,我究竟完成了个啥任务啊!
第三天,县国土局驱逐了非法开采者;第四天,省市来人疏通,被县委顶住……
来源: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