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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地方报纸的新闻敲诈路线图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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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1

本文刊发于《中国青年报》2004年12月15日

冰点特稿第525期

有偿不新闻?

本报记者 刘万永

2003年2月,针对社会反响强烈的中小学乱收费问题,教育部开始了一次大整顿,部长周济首次明确提出“学校乱收费,校长要撤职”。

2003年3月一天的下午,《鄂东晚报》记者们写了一篇名为《白条收糊涂账上班摸二五八黄梅大河中学胡校长的幸福生活》的报道,但记者并没有急着向报社发稿,而是主动请胡校长前来“看稿”。

“他以为是表扬稿,一开始还说要请我们吃饭。”陶志东说,看到我们的稿子,他先是发呆,后是发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还年轻!”

“我们报社现在很困难,相互支持一下吧。”记者们开了个价:1.8万元,做三个整版的宣传。我们拿着报社的正规发票,随时可以开。

 学校四处托关系,最后找到《鄂东晚报》一位老总。老总回复:“写稿子是记者的权利。我还向你透个底,这个人写稿很厉害的。”找关系,请客说情,一番讨价还价,大河中学最后咬牙出了1.2万元。

“教育部部长周济被我们利用了。”一位《鄂东晚报》记者说:“我估计,报社一年从学校搞来的钱就有100万元。”

《鄂东晚报编辑部2004年部室创收规划》更是详细规定,2004年全年创收总任务为190万元,各部门每人上交的任务,最低1万元,最高16万元,普通记者2万元,老总5万元。

《鄂东晚报》规定,黄冈市区记者创收提成为23%,各县记者创收提成25%。

 

“看到我们的稿子,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还年轻!’”

湖北黄冈市的黄梅县并不富裕,县里的大河镇中学更显得寒酸:没有气派的校门,嘟嘟轰鸣的“麻木”(出租摩托车)可以直接开到教学楼下。用了近20年的教师宿舍楼墙皮一块块地卷起,碰一下就成了粉末。狭窄的楼道上摆满了杂物,晾晒的衣物像万国旗随风飘扬。

大河中学校长胡仁南的办公室就挤在宿舍楼二楼。2003年3月一天的上午,《鄂东晚报》三名记者从麻城市“转战”来到了这里。

“当时正有几个人在办公室打麻将,”《鄂东晚报》记者陶志东说,“我们随便问了一下学校收费的情况,胡校长给我们看了收费的条子。”

几名记者注意到,条子是学校的内部收据。临走的时候,他们还和胡校长开了个玩笑,“你这儿天高皇帝远,日子过得不错呀。”

记者们显然是有备而来。面见校长之前,他们随机找了几名学生询问学校收费的情况,下午,一篇名为《白条收糊涂账上班摸二五八黄梅大河中学胡校长的幸福生活》隆重推出,但记者并没有急着向报社发稿,而是主动请胡校长前来“看稿”。

“他以为是表扬稿,一开始还说要请我们吃饭。”陶志东说,看到我们的稿子,他先是发呆,后是发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还年轻!”

“我们报社现在很困难,相互支持一下吧。”记者们开了个价:1.8万元,做三个整版的宣传。我们拿着报社的正规发票,随时可以开。

1.8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学校四处托关系,最后找到《鄂东晚报》一位老总。老总回复:“写稿子是记者的权利。我还向你透个底,这个人写稿很厉害的。”

找关系,请客说情,一番讨价还价,大河中学最后咬牙出了1.2万元。

“我们管这种采访叫‘搞项目’或者‘办案’。”陶志东说,“刚开始时大家心里还没底,后来多了就知道怎么办了,有了好项目还相互瞒着。”

《鄂东晚报》记者“搞项目”、“办案”始于一次严厉的治理教育乱收费行动。

2003年2月,针对社会反响强烈的中小学乱收费问题,教育部开始了一次大整顿,部长周济首次明确提出“学校乱收费,校长要撤职”。湖北省教育厅等部门联合发文,明确省内各地区的收费项目和标准,明确规定哪些属于乱收费。2月中旬,黄梅县有6名校长因乱收费被撤职。3月24日,教育部召开了全国教育系统治理中小学乱收费工作电视电话会议,再次提出“谁主管,谁负责”。

与此同时,《鄂东晚报》不断接到读者关于教育乱收费的举报,一场特殊的“新闻战”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那天报社召集所有人员开会,一位老总开始讲报社的困难,分析了当前治理教育乱收费的形势,然后提出了以打促谈搞创收的方案。”陶志东回忆说,虽然没有明说要采取敲诈的手段,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会上,报社老总把黄冈市的11个县区划成几个片,每片安排2至4名记者。会后,记者编辑们自己又进行了微调。

为了更好地制造舆论氛围,行动前一天,《鄂东晚报》刊发了教育部、湖北省关于治理中小学乱收费的通知,校长因乱收费撤职的新闻。一名记者采写的《明明白白交学费》也放在了显著的位置,并详细标明《鄂东晚报》所在的黄冈地区各类学校具体的收费项目和标准。

临上“战场”前,记者们配备了足够的“武器”:数份本期的报纸,还有从报社财务部门领取的一沓沓空白发票。

记者们都很兴奋,“有报社撑腰,创收不成问题。”

几名曾经参与这一活动的《鄂东晚报》记者向本报介绍了他们“办案”的手法:先选定学校,找几个学生问学校收了多少钱,一共有多少学生,算出学校大概多收了多少钱,找校长见面随便聊聊。当天写完稿件后,请校长到宾馆“看稿”,当校长哀求不要发稿时,提出“报社困难,相互支持”,谈妥价钱后以“宣传费”或“订报费”名义开具发票。

“我们要钱有一个标准,比如这个学校多收了10万元,我们最低要1万元,因为还有其他单位向学校要钱,我们要多了学校也拿不出来。”

几名原《鄂东晚报》的记者向本报记者说,2003年2月到3月,《鄂东晚报》记者借着“治理教育乱收费”四处出击,以曝光要挟学校,除了闻名全国的黄冈中学外,几乎所有中小学无一幸免。“黄冈中学校长名气太大,我们搞不动。”

英山县也是一个例外,在11个区县中,英山经济最不发达,学校实在拿不出钱。

《鄂东晚报》记者说,受灾最严重的是黄梅县,记者去了好几拨。

“行动中,我们不断接到老总的电话,询问我们的进展,通报其他组的战果,让我们感到压力很大。”陶志东说,即使过了很长时间,报社一位老总还在大会上说,“我在家睡不着觉的时候还在想,黄梅县还有哪个地方没有搞?”

经济效益是可观的。一般一路记者走两三所学校,会带回1万多元现金,一时拿不出钱的学校也要谈好宣传方案。十几天的时间,报社创收近20万元。

“教育部部长周济被我们利用了。”一位《鄂东晚报》记者说:“我估计,报社一年从学校搞来的钱就有100万元。”

“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

“最近又有什么项目?”这句话几乎成了2003年《鄂东晚报》记者见面时说得最多的问候语。

“你真狠!”这是对创收多的记者的由衷赞叹。一些创收成果丰硕的编辑记者还被推举为“金牌杀手”。

但随着“项目”的深入开展,记者们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鄂东晚报》的所作所为已经和新闻职业道德格格不入。

为了让校长甘心掏钱,报社总编在发稿单上虚张声势地写上“此事很严重,以内参形式报温家宝总理、周济部长”等批语,然后交给记者恐吓当事人。

为了更多地创收,相当多的批评稿、问题稿被“换糖吃了”。而为了给出钱的学校一个交代,一个个冠名第一的学校宣传不断推出,导致很多读者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鄂东晚报》的报道。

2003年3月的集体行动后,创收活动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今年7月,一名记者获得一名公务员涉嫌嫖娼的新闻线索,《鄂东晚报》老总立即指示先写稿子,然后在发稿单审处意见上写明:“此问题性质十分严重,中央对队伍建设抓得很紧,一再强调从严治理,此件可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同时以本报内参形式报中央政法委等单位。”

这名公务员看到这样的批示后,不敢怠慢,连忙给报社交了3000元了事。

“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直到现在,原《鄂东晚报》蕲春记者站记者熊军武还记得晚报老总在记者会上的讲话。

熊军武说,“我们过去也搞批评报道,那时候最有名的一篇是《某县法官卖证据》,全国轰动,记者也追求写好稿。”

因为热爱写作,2002年5月,熊军武进入《黄州晚报》,当年8月《黄州晚报》更名为《鄂东晚报》。今年5月,他却选择了主动离开。“我觉得这么搞下去,晚报早晚要出事。”

熊军武也有一次“配合”总部记者创收的经历。

今年4月,《鄂东晚报》接到一条线索,蕲春县某中学4名学生因被怀疑偷东西,被学校罚款1000元至2000元不等。

“报社派来了一个金牌杀手,调查出学校没有证据,也没有人到派出所报案。”熊军武说,“杀手”叫我约校长谈怎么处理,大家分工,他们做恶人,我做好人,讨价还价时,我就替学校说话,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要一点吧。

最后,学校签了5000元的宣传费。

可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鄂东晚报》的操作方式了。一名熟悉的校长当面对熊军武说,“晚报就是你们的摇钱树和敲门砖”。

“记者在老百姓的心里还是高尚的,可这样搞不要说报纸黄了,我们连做人的机会都没了。”陶志东说。

陶志东认为,《鄂东晚报》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因为很多单位都认定,晚报记者采访什么负面新闻,无非是为了钱,给钱就能摆平。

陶志东说,《鄂东晚报》绝大多数记者是有使命感的,可自己心里也清楚,人家表面上对你陪笑脸,因为有短处在你手里,可背后会骂你什么东西!

“所以记者平时聊天时也自我安慰,马克思都说过,资本来到世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晚报也是在进行原始积累吧。”

主题词:创收

但陶志东等人认为,自己参与报社组织的新闻创收,并不是“瞌睡遇到枕头”,内心也是矛盾的―――搞这种事良心上过不去,不这样搞钱又没法生活。

今年30岁出头的陶志东对新闻非常热爱,尤其喜欢搞深度报道。几年前,《鄂东晚报》招聘记者,陶志东开始了他喜爱的新闻事业。后来成为一个部室的副主任。

《鄂东晚报》为《黄冈日报》的子报,1997年创刊。1999年到2001年,报社首次面向社会招聘员工,通过努力,报纸从4版扩为8版日报,发行量也从数百份上升到3000多份。2002年改名后策划了一系列新闻报道,扩为12版,发行量达到近7000份(另有一份《教育导刊》近1.2万份)。同时,晚报的发行网络和电脑办公网络建成。

2002年底,由于种种原因,《鄂东晚报》陷入资金困难,领导班子改组,办报思路发生急剧转变,从总编、部门主任到记者编辑、校对,人人有任务,个个抓发行,创收成了众多文件、会议的主题词。

也就是这时,陶志东的新闻梦被击碎了,因为他首先要生存。

《鄂东晚报》2003年10月28日发布的《驻地记者管理考核办法》规定,驻地记者每月浮动工资800元,其中200元与新闻工作挂钩,300元与发行工作挂钩,300元与广告挂钩,完成规定任务的足额发放,完不成的按比例发放。

《鄂东晚报编辑部2004年部室创收规划》更是详细规定,2004年全年创收总任务为190万元,各部门每人上交的任务,最低1万元,最高16万元,普通记者2万元,老总5万元。

《鄂东晚报》规定,黄冈市区记者创收提成为23%,各县记者创收提成25%。

一方面是严格的创收考核,一方面是高额的提成,在双重刺激下,《鄂东晚报》上下动员,借治理教育乱收费迎来了一次“繁荣”。记者注意到,《鄂东晚报》以教育报道为主的“教育导刊”、“教苑”上,几乎每条新闻后面都有一块广告,写着“某某学校协办”字样,这一现象持续了相当长时间。到2003年年底,发行量和广告纯收入都成倍增长。

然而,在经过2003年以学校为重点的创收之后,多数编辑记者开始难以完成任务。

2004年1月7日,《鄂东晚报》发布2004年发行考核办法,提出“三个不留空白”:实行部室分线包干责任制,做到黄冈市区的市直、区直及所属单位不留空白;实行部室分校包干责任制,做到市区学校不留空白;实行投递员分片包干责任制,做到市区内的社区、居民区不留空白。

奖惩是严格的。2004年5月10日,《鄂东晚报》印发了《关于对前4个月创收任务进行结账的决定》,对没有完成任务的许玉容等6人停发工资和福利,杨彦等2人每月暂扣工资50元,占月红等3人每月暂扣工资100元。

《决定》还“希望晚报全体工作人员以晚报为家,以事业为重,努力完成晚报分配的各项任务,停薪和减薪的人员要迎头赶上,争取在二季度完成创收30%的任务。”

同时,“为进一步确立以效益质量为首要考核目标的考核机制,经晚报总编办公会议研究,并经报社(指《黄冈日报》)领导批准,拟在下一阶段对以创收为主的部室实行以进度进行工资分配的制度,对新闻、后勤部室继续实行现有的考核办法。”

尽管如此,完不成任务的记者还是越来越多。截至今年9月30日的创收情况汇总表显示,《鄂东晚报》总共47名人员中,有32人没能完成任务的60%,其中19人甚至没有完成40%。

也就是说,按考核办法,超过一半的员工难以领到800元的工资,个别人甚至半年来没有从报社领到一分钱。

(本文来源:中国青年报 作者:刘万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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